棺中女子鬓发如鸦羽,不饰珠钗。绾发的一段山樱枝似新摘,肌肤皎洁,面容栩栩如生,仿佛正陷入一场沉眠。唯有腐烂的衣裙昭示着岁月流逝与阴阳永隔。
少夷死后七年,容颜未改。元恪心神震荡,扑回棺木,抱起少夷,抚摸她的脸颊,肌肤细腻仍如旧时。他悲恸难抑,搂住她不放。
柳枝拂过众人头顶,天南与天北,此处影婆娑。
陆探微看清棺中女子相貌,大感惊异,低头看了看阿九,分明一模一样。阿九歪着头似在思量什么。
抟风放下嫏嬛袖子,大松口气,望望元恪怀中女子,再看看沉思的阿九,叫道:“喂,你是不是有孪生姐妹啊?”
阿九摇摇头。
宋无忌咬着笔杆凑到嫏嬛身边:“馆主,看这棺木和衣裙朽烂的程度,应是埋了不少年头,可为何这女子容颜甚是鲜活?”
嫏嬛淡声:“灶君不见此地何处?柳叶渡,以柳闻名,柳能聚阴,更何况一株百年老柳。此女葬于百岁柳下,便被锁了魂魄。尤其,此女乃服毒亡故,可保尸身不腐。”
宋无忌眼珠一转,赶紧提笔记录。
林好汉等人见此情此景早已不淡定,听了嫏嬛一番聚阴锁魂的解释更是两股战战,便鼓起勇气向嫏嬛申请完工。嫏嬛挥挥手表示同意,船坞众人得蒙大赦,扛起家伙什儿,兔子般蹿了。
元恪抱了少夷出棺,恳求地看向嫏嬛:“姑娘当真能令少夷复生?”
嫏嬛笑道:“复生虽不假,但,返生香毕竟有违天道,天道便布下障碍与代价。此事既是我与公子做的一桩生意,我便事先都与公子道明,也算是童叟无欺。返生香能活死人肉白骨,逆转阴阳,只可维持十二个时辰。时限尽时,返生之人则化黄土一抔,永无轮回。”
元恪面色陡然转白。
嫏嬛又笑了笑:“其实,倒也不是非燃返生香不可。元公子可听过嫏嬛画馆?”
元恪神色一动:“洛阳坊间嫏嬛画馆,以世间欲念为画,满足人心的所有愿望。你是嫏嬛馆主?”
嫏嬛颔首:“那么公子可愿买一幅幻境编织的画卷?”
元恪沉吟良久:“幻境岂非自欺?”
嫏嬛摇头:“幻境因人心而生,嫏嬛画境不过是提供另一种选择。”
“人心?”元恪凝了一眼嫏嬛,仿佛讥笑她口出狂言,“嫏嬛馆主当真了解人心?宿命既定,又何来另一种选择?你又哪里知道旁人命运!”
嫏嬛笑得温柔:“那不如我为公子作一幅半生画境,如若不对,分文不取。”
元恪低头看着怀中女子,语气幽冷:“请便。”
“需取公子一滴指尖血。”
元恪眉头一皱,半晌,咬破指尖,一滴血珠缓缓冒出。
嫏嬛抬手折了段柳枝,点过元恪指尖血滴,划向空中。洛水之上,一片雾气迅速凝聚。蘸血柳枝如同画笔,书写于薄雾中。
一段纷扰画境破雾而出。
魏帝伐齐,接连攻下五座城池,齐大将降魏。三月,齐帝自缢于金陵,齐灭。
齐宫旧人半入魏都,亡国旧臣泰半归降。少夷与宫中女眷同乘一辆囚车,来到魏都洛阳。物华鼎盛的洛阳城,只来得及瞥见街头一角,便入了魏宫掖庭。入了掖庭,便是罪奴,无论从前何种身份。
掖庭劳作夤夜方歇,打骂呵斥不绝于耳,便是小小内监也能辱骂旧齐妃嫔。一月不到,悬梁的、投井的众多,便连掖庭令都懒得将她们的名号记录在册。这宫里从来不缺冤魂,更何况亡国冤魂,无人识,更无人在意。
入夜的掖庭,哭声袅袅传出宫巷。打外边经过的宫人都说此间比闹鬼的落樱苑还要晦气可怖。禁夜的梆子声一响,惜命的都不敢在掖庭走动。
“少夷,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金陵?”小公主葵缩在宫墙角落,扬起苍白小脸,望向被重檐斗拱遮掩大半的月光。缥缈的月色浅浅浮在空中,多像一层糖霜。腹中饥火无物可燃,叽咕作响。
背着月光的廊檐阴影下,一团低矮黑影子不时挪移,同时传出轻微磕打声。待黑影移向有月光的地方,轮廓才鲜明起来。蹲在地上的少女正在寻找一株株野草,有目的地挑选,摘叶留根,磕去上面的泥土灰尘,再将茎叶装入布囊。
“公主,金陵已经回不去了,洛阳其实也挺好。这里有好多佛耳草,清理一下,一会儿给公主煮野菜汤喝。”
夜深人静的掖庭宫,瓦罐水声沸腾,菜汤的香气直往鼻孔钻。少夷从怀里掏出一只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