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棉袄的会计正往铁炉子里添煤块。
火星子溅到登记簿上,烫出几个焦黄的洞。
一旁的铝皮暖壶冒着孱弱的热气——壶身还留着“奖给先进工作者1987”的红漆字。
梁金涛跺脚震落棉鞋帮上的雪粒子,在水泥地上蹭出两道泥印子。
听到门帘响动的声音,会计头也不抬,蘸水笔在价格表上划拉得哗哗响——那表格还是1988年的,边角卷着毛边。
“同志,打听下,废报纸什么价?”
会计眼皮都没抬:“一毛二。”
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梁金涛瞥见他中指戴着顶针——昨晚定是在家纳鞋底补衣裳。
西北风卷着雪片往屋里钻。
梁金涛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同时故意把麻袋口松开两寸。
会计终于抬头,却在看见他补丁摞补丁的棉衣时皱起眉:“要卖啥赶紧的,四点半要盘账。”
梁金涛不急,慢悠悠地解麻袋绳。
苇根清冽的土腥味立刻窜出来,混着冰碴融化的水汽,在冷飕飕的屋子里格外醒神。
最上头那截品相最好,白生生的断面像刚掰的嫩藕,还沾着河滩特有的金砂粒。
里屋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蓝布帘子猛地被掀开。
梁金涛抬眼就瞅见张熟悉的脸——邱富海左眉上的痦子比前世记忆里更显眼了,眼下挂着两团青黑。
“这是”
邱富海的目光黏在麻袋上,喉结剧烈滚动。
他媳妇咳血的事全乡都知道,卫生院老中医上周说的话早传遍了:“要是有鲜苇根熬水”
梁金涛从邱富海在自己脸上一扫而过的眼神中看出来。
这位祖厉县收购公司设在北川湾乡收购点的负责人没有认出自己。
他装作没看见对方发直的眼神,自顾自第问道:“废铜现在什么价?”
“一级一块六,等外品一块一。”
见顶头上司出来了,会计这才提起一点应付梁金涛的兴趣。
可是不等他报出废铜的收购价,就被顶头上司给抢答了。
邱富海答得飞快,眼睛却盯着麻袋角落漏出的半截苇根。
那截根须支棱着,活像老中医比划的“要带金丝纹的才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