塾先生教的官话尾音。
他不用抬眼也知道,梁金涛的裤腿上还沾着河滩的冰碴。
麻袋里的苇根须子正往下滴水。
这景象让他依稀想起民国二十八年春,父亲坐在水榭里验收佃户贡米的情形。
那些鼓胀的麻袋也曾这般湿漉漉地冒着热气。
梁金涛驻足时带起的风,掀动了老汉脚边的积雪。
那些雪粒落进灯山楼基座的裂缝里,填平了“白记营造”的阴刻字样。
灯山楼东西向跨街而建。
平面呈长方形,占地面积约五十七平方米,为歇山顶二层三楹式土木结构建筑。
基身东西当心劈一券顶门洞,与东西两街想通。
始建于康熙三十年(1691年)。
重修于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
两年前,也就是1988年10月29日被列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
而到了三十三年后,被列入甘省第九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出生显赫又如何?
还不是成了峡口村三社八九十三个队的“信息扩散中心”。
尤其到了农闲,附近上了岁数的老汉们揉着馓饭酸白菜填充的肚子,不约而同地出现在这里。
晒太阳,谝闲传,烟锅子、旱烟棒子齐上阵。
“吴家表叔,走了啊。”
年轻人声音里的朝气刺得五富贵老汉眼皮一跳。
他含住烟嘴的力道重了三分,火石打火机在掌心转了三圈才擦出火星。
六十年前,他祖父用的可是英国造煤油打火机,那镀金外壳能照见丫鬟鬓角的茉莉花。
青烟腾起的刹那。
吴富贵老汉瞥见梁金涛棉衣肘部的补丁。
新絮的棉花从针脚里鼓出来,白生生的像极了土改时被掀出来的地契。
他忽然想笑。
吴富贵。
无富贵!
当年父亲炫耀的两千亩水田、五千亩旱地、五百头秦川牛,还有满坑满谷的滩羊,到头来不也化作这后生提在手里的几根苇根?
风卷着烟圈掠过墙头残存的瓦当。
那上面模糊的兽面纹正对着白富贵老汉笑。
他伸出烟锅在雪地上划拉,先是“陆玖”,又改成“弍叁”。
前者是自家鼎盛时的长工数,后者是土改后分到的亩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