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秀芬举灯凑近,只见炉箅子擦得能照人,煤渣灰清得半粒不剩。
灶眼四周糊着层新和的黄泥,泥里掺着切碎的麦秸。
这方法还是婆婆妈在世的时候经常挂在嘴边的,说是封灶眼不漏气。
手法有些笨拙,一看就是“偷师”公爹的手艺。
她突然想起迷迷糊糊听见的捣杵声,原以为在做梦,原来是梁金涛摸黑在和泥。
供桌前凝着滩水渍。
赵秀芬蹲下身,指尖沾了沾放在鼻下——竟是掺了洋糖的糖水!
记得进门第一年,公爹祭灶,顶多用洋糖在供碟上摆个“寿”字。
这滩糖水正对着灶王爷画像的嘴唇,把“上天言好事”的“好”字润得格外饱满。
泪水砸在青砖上时,赵秀芬听见院门咣当响。
她慌慌张张用袖口抹脸,却见梁金涛在棚子下面收拾铁锨,军用水壶在腰间晃荡。
那铁锨头明晃晃的,分明是蘸着盐水磨过的——去年开春挖水渠时都不见他这般仔细。
灶台上突然腾起缕青烟,赵秀芬转身看见供香燃到了“廿三”刻度。
赵秀芬记起来,娘家妈和婆婆妈都说过,祭灶香过不得午时三刻。
她忙捻起块灶糖,却发现糖块背面刻着细密的齿痕——是梁金涛用篾刀雕的莲花纹,糖渣还粘在案板缝里。
当第一缕阳光爬上供碟时。
赵秀芬突然发现蛋羹碟子下压着张烟盒纸。
翻过来是龙飞凤舞的字迹:“灶爷灶奶奶:今年糖管够,烦请您二位把‘梁金涛改过自新”这话,当着满天神佛,在凌霄殿上说响亮点。”
纸背面还画着个拱手作揖的小人,
小人的头上还戴着一个“棉帽”。
赵秀芬看着看着,不禁莞尔。
随即又热泪滚滚而下,重重地砸在棉鞋上,砸在厨房的地面上。
刚才冒起的“他啥时候学会的这一手好字”的奇怪想法,也就忘到了脑后。
“媳妇,我出去一会儿。你就在家待着,哪都别乱跑。”
院子里。
不知自己再次侥幸躲过一“劫”的梁金涛提着铁锨,冲厨房说了一声,就要出门。
前世的书写习惯。
让他早上在给灶神写那些话的时候,忘记了藏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