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横七竖八的田螺壳——这些当年能腌三缸酱菜的金贵货,如今壳上结满白霜,肚肠早被碱水烧成了脓水。
他摸出函授教材里夹的旧照片,泛黄的画面上,自己正抡着铁锨带人挖排碱沟,身后是绿汪汪的秧田。
照片背面李大扁担题的字叫碱气蚀得只剩“誓把”俩字,活像半截没烧尽的黄表纸。
突然听见老水车吱呀呀空转,那架光绪年间的龙骨水车早该上桐油的。
李大扁担的胶鞋陷进车辙印里,拔出时带起板结的盐块,月光下竟闪着磷火似的幽蓝——去年填埋的农药瓶到底还是破了土。
“大扁担!”
守堰的赵瘸子晃着马灯跑来,灯罩上盐霜结了半指厚:
“吴家媳妇喝了沟渠水,胎漏了!”
马灯光圈里浮着赵瘸子空荡荡的裤管,当年排碱沟塌方压断的腿,如今化成盐碱地里又一道裂痕。
祠堂门轴发出垂死的呻吟,李大扁担撞开满墙奖状柜。
七三年的锦旗虫蛀成了渔网,八五年的“先进村”铜牌长了绿毛。
他忽然发了疯似的扒开墙角的碱土,露出埋了三十年的排碱沟图纸——当年用他媳妇陪嫁的绸布包的,如今绸面叫碱气蚀成了蜘蛛网。
月光从瓦缝漏下来,照着图纸上暗红的指印。
那是七三年冬夜,全村壮劳力按的血手印。
李大扁担的烟锅头颤抖着划过排碱沟的虚线,突然烫穿了“李铁柱”三个毛笔字——那是他爹临终前趴在炕沿写的名字,如今也化作了盐碱滩上的白霜。
惊蛰当日的晨雾裹着硫磺味,李大扁担敲响祠堂檐角的铜钟时,锈蚀的钟锤正巧砸碎檐冰。
钟声在盐碱滩上荡开涟漪,撞得功德碑扑簌簌往下掉碱壳。
李冰的拖拉机突突碾过晒谷场,车斗里堆着省农科院特批的耐盐苜蓿种。
杜亮亮猎枪改装的土喷枪架在车头,枪管里填着石膏粉混鸭粪的改良剂。
后头跟着二十架驴车,吴老蔫新刷的绿漆在雾里泛着磷火似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