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多少女子,一生不见天日,像姐姐这样出头的,少之又少,若福分稍欠缺些,纵使绝色绝艺,一生埋没,甚或死于非命的,谁又算得他清?自己命蹇也倒罢了,且也于家事无补,娘——你看若是本城太守长孙媳妇,跟宫中埋没比起来,哪样更有助家声?”
本城太守姓唐,名门之后。他这一支,已经至少有十七八个子弟作官丶十六七位小姐受了诰命,还有两位小姐,嫁了皇族宗亲。他们唐家的总族谱,五年一修,去年新修的那次,已有十四支分系,其中至少有三支比他更昌盛,而即使最差的一支,五年里也出了一个少尹丶两个廷尉丶三个主簿,封了四个诰命。
这个家族,算不算大家族?嫁进这样的家族里,对娘家有没有帮助?
更何况唐太守的长孙,又正好是唯一的嫡孙,年方十八,配云舟,是不管怎么说都配得过的。
谢家早也已看上了唐长孙,旁敲侧击的,也去唐家提过,但唐家说,长孙少爷还不够成熟,不便成亲。
不够成熟是婉转的说法。事实上,唐长孙少爷,唐静轩,根本没准备好娶个女人回家,哪家的小姐,他都看不上眼。花街柳巷,他也不爱。有谣传说,他不喜欢女人。
但他也不嫖男人。
于是又有谣传说,他是天阉。
可如果他真是天阉,那太守家才更应该赶紧娶个孙媳妇儿进门,堵一堵外头的嘴罢!只要这媳妇儿够贤慧,绣床上行不行,是传不到外头的。过两年,偷偷过继个其他少爷房里的婴儿回来,算是她生的,祖宗祠堂里也有交代了。
而太守家没做这些事。
大约唐静轩真的,只是傻罢了。傻得真以为世上有花好月圆,一见钟情,心意相契,比翼双飞。若没寻到这样的人,他就不娶。反正他连弱冠礼都没行,还有好几年可蹉跎。
“舟儿……”大太太想说,人家条件虽好,未必肯娶你。
云舟眼睛里有了一层雾气,然而是早晨的雾,而不是夜晚的雾。
夜晚的雾,昏暗冰凉,不比早晨的雾,总透着朝晖。
那羞涩的丶瑰丽的丶适合涂在新嫁娘嘴唇上的光晖。
她吃力的丶很吃力很吃力的道:“娘,这话原不该由我说……可我听说,唐长孙少爷,想向我提亲。”
这话一出口,她捂住脸,把眼睛也捂住,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了。
她是个贤淑的小姐,闺中的楷模,本来就不该多说一个字。
大太太眼里却放出光来,是大夏天大中午豁明豁辣那种阳光。她把女儿身子扳过来,非要问个清楚:“这是哪儿听来的?”
“不能说。”云舟袖子还捂在脸上,扭捏着,“不能说嘛!”
“那末,”大太太无奈道,“可不可靠呢?会不会有些人看你是锦城唯一能同太守家比肩的人家里才貌双全的小姐,这才自己想当然传出这话呢?”
“听人转说,是唐长孙少爷的意思……哎呀娘,女儿不说了!”
“那转说的可靠么?”
“不可靠!不知道!总之女儿都当没听见,女儿什么都不说!”云舟真的咬紧了嘴。
“好。”大太太握住她的手腕,“我们就等他到明春。我们谢家,配他是配得过的。他不婚配,是他自己不肯点头,而今他自己既然肯了,遣人来说亲,是没什么阻碍的。明春尽够了。”
云舟在袖子底下,声如蚊蚋的“嗯”了一声。
“咱们也顺便放出风声,不说是咱们的意思,就在外头造个势,说你这样的品貌,锦城没什么可下嫁的,只有送进宫才不屈了你!太守家不要思忖么?锦城这些千金小姐里头,你是拔尖儿的,去了你,他们准也会急!那末动作就该快些来留你了。”
云舟连“嗯”都不好意思“嗯”了。
“宫里却也为难。”大太太道,“难道送你六妹妹,或者七妹妹去么?实在她们年纪是差不多的。你七妹妹比六妹妹伶俐些,但你六妹妹新近出了芙蓉异象,听说身体和性子也都好多了……”
“但愿六妹妹身体真能大好。”云舟放下袖子,伤感道,“否则,入了宫才犯起病来,太可怜了。”
“这倒是。”大太太同意道,“七丫头健壮些,向来不用人多操心。”
云舟顺口聊开了:“珞表妹身子才真好!那年看雪山庄,娘你还记得不?她跌到水里了,水面上还一层冰哪!我们吓得真叫唤,她自己爬出来了,还提点我们快生火给她烤。末了也没生病,一点事儿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