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如在一个月后顺利返回洛阳。她的回宫,毫无预兆,如今胡太后掌权,宫变后的氛围尚未淡去,人人谨小慎微,即便高太后的余党已被清扫殆尽。
从前时常称病,避在宫廷角落与世无争的母亲,此际梳着繁丽高髻,戴着九尾金丝凤冠,雍容无双高坐太后位,眉目间的威严含而不露,审视着自己远嫁后未得诏令自行归宁的女儿。
这样的母亲,让如如觉得陌生。
“驸马都尉何在?”胡太后唇色如丹,神情淡漠地问。
“……在敦煌。”如如不敢仰视母亲,低头看着自己被风沙磨蚀的衣摆,这副逃难似的形容显然容易令人生出猜疑。
“你回洛阳做什么?”
“母亲,我想见桑伶洲。”如如鼓起勇气仰起头,乌玉般的长发垂散在腰际,原本白皙的脸颊被灰尘遮掩了光华,金枝玉叶沦为乞儿。
胡太后抬了抬手,屏退了左右宫人,她从座上起身,一步步走下玉阶,来到如如跟前。
“远嫁敦煌是你自己选的,远嫁途中跟乐府令私奔,不顾身份尊严在民间跳舞卖艺,驸马都尉不嫌弃你不知廉耻,如今你还有脸回洛阳,还敢跟哀家提条件。”
被母亲这般叱骂,如如反倒麻木了,廉耻是什么东西,跟自己爱的人一起生活,街头跳舞怎么就没有尊严呢?她这样的“不知廉耻”与母亲的政变手段比起来,又算得什么?
“桑伶洲为何会毒杀高太后?不是母亲指使他这么做,他何必葬送自己的前程,为母亲掌权开路?可惜他不知道,母亲用完的棋子,皆是弃子,纵使女儿也不例外。”
如今宫廷大概只有如如敢这样指责至高无上的皇太后,良久,胡太后发出感慨的笑声:“奴奴长大了,敢质问母亲了,可你还是太单纯,你以为桑伶洲只是一枚棋子那样简单?跟他私奔在民间生活了几个月,你以为你了解他?不,你从来没有真正懂他。”
在如如呆怔时,胡太后兴许是少有的母爱使然,俯身抚摸她满是灰尘的面颊,为她揭开真相:“桑伶洲本是龟兹王族,若不是王宫变故,他将继任龟兹王。可命运的轨迹稍稍改动一下,他便从王子跌落成奴隶,龟兹王宫当权者示意奴隶贩子,将他贩卖到越远的地方越好,于是他被卖到洛阳。这个奴隶少年忍辱负重,却心高气傲,最可怕的,是他心窍玲珑,或者说,心机深沉。他凭借弹得一手好琵琶,在主人家步步获宠。整个洛阳都知道,高太后雅好音律,而奴隶少年逐渐出落得风姿郁美,欲将他当做礼物献给太后的公卿几乎占据半个朝堂。然而身处权势角逐中心的桑伶洲会不清楚自己的身价么?你知道他会怎么做么?”
听着母亲以温婉的语气娓娓道来桑伶洲的出身经历,如如坠入了迷茫的漩涡,她在漩涡中挣扎,想要找到一缕清明的意识,以抗拒母亲的讲述。
胡太后怜悯的语调在继续:“公卿们想要依赖高太后的权势,以维护家族的显赫,在哀家眼里,这帮人都是可怜的糊涂虫。当今皇帝是哀家的亲生儿子,而非高太后的。这么简单的道理,居然只有那个奴隶少年看得明白。哀家到瑶光寺进香时,桑伶洲来求见哀家。”
听到这里,如如浑身一颤,潜藏在水下的冰山渐渐晃出了尖角,巨大的阴影即将浮出水面。
“多么可笑,一个奴隶少年竟然提出要跟哀家合作,哀家当然没有答应他,在哀家真正了解他之前,怎会轻易涉险。不过,哀家怜惜他的才华,愿意顺水推舟,助他一臂之力。于是,乐府令在偶然间听到了桑伶洲的琵琶,将他召入乐府,封为琵琶供奉。乐府令看中了时机,将桑伶洲献给高太后。乐府令以为自己捷足先登,成为了设局之人,焉知他才是构成这一局的棋子之一。谁是局中人,谁又是最终的设局人,是哀家?还是桑伶洲?唉,局中局,谁又说得清,且看谁能下到最后。”
如如用舌头润了润干裂的唇,发出沙哑的询问:“那在龙门,桑伶洲教我弹琵琶,是……故意接近我的么?我也是他的局中人么?”
胡太后叹了口气:“没有与你的夜夜独处,怎会激起高善见的嫉妒之心?深宫寂寞的高太后,在这个异域男子若即若离的情意中越陷越深。奴奴啊,不要相信一个人说什么,也不要相信他做什么,要看最后他获得了什么。”
如如委顿于地,渐渐蜷缩起来,声调无力:“他升任了乐府令,在宫中的权势无人可及。”
“当时你陷在情殇里,看不见宫外,他的权势所及之处,多少欺辱过他的人合族覆灭。奴奴选择远嫁,母亲虽然不舍,但为了你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