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帝元宏正当盛年,北征南伐,拓展大魏疆域,名副其实的一代雄主。也正是他,踏破金陵,将齐宫女子网罗入魏宫。自齐入魏,金陵至洛阳,一路多少血泪。
葵身为旧齐公主,虽没有她兄姊那般的亡国之恨,却也着实吃尽了苦头,知道这一切都是拜元氏所赐,因而对元氏父子打心底里厌恶,顾着救命之恩,才对元恪例外。
少夷被送去元宏身边侍奉,葵未获准许,留于东宫。少夷独自往来帝王宫中,履行试膳的职责。但凡要入口的东西,均是她先试用小份,等候一时,再呈给元宏。
起初,元宏对太子送来的宫女并不在意,甚至毫无印象,她与其余试膳宫女一样沉默寡言,尽心吃自己的那一份,再默默退下。时日一久,元宏注意到试膳宫女中有一人较为特别,只要她轮值,试膳环节便不仅仅是一个仪式。
当一人用全副身心对待一份膳食,替你甄别酸甜苦辣,摈除毒饵歹食,虽身躯柔弱,却有无畏气韵。这气韵日积夜累,终能抵达屏障后那人的视野。
残秋寒夜,炉香浥浥,元宏合上最后一份金陵奏报,英挺的面庞在炉烟后缥缈模糊。少夷跪在旁侧,捧着将要凉了的补汤,身姿一动不动,与背后屏风上的江山图融为一体,填补了江山美人的意蕴。
龙涎香升腾作婀娜之态,泛入朦胧夜气,元宏不由得视线旁移,落于一双纤细手腕上:“今夜,是何汤?”
少夷几乎凝滞的眸子一闪,仿佛神魂游走的她,整个人才跟着活泛起来,恭声道:“回陛下,是参煲灵芝汤。”
元宏展了袍袖,伸出手,少夷连忙奉上汤盅。她的手被他握住,令她身上一颤。指骨纤细,手心犹带汤盅热度,手背肌骨凉滑。他接了汤盅,将她拉起身,松了手。
“深秋了,地上凉,不必跪着了。”
“谢陛下。”她悄然站在三尺之外。
他将补汤吃完,吃得干干净净,与元恂的吃一半剩一半不同的做派,若细致打量,他夜里批奏章穿的袍衫都是多年的旧衣,早已没了光泽。
他没有把汤盅还给她,搁在手边,她不能僭越这片范围,只好继续候着。
“朝臣请废太子的奏章堆了这许多。”他比划手旁成堆案牍,以询问辅臣的语气,“你怎么看?”
“奴婢不懂国事。”她看了眼满案的奏折,立即垂下眼睑。
他看着她退避三尺的模样,起了兴味:“朕要你说。”
少夷低垂着头,缓缓开口:“陛下与太子是至亲父子,自古疏不间亲。陛下与太子亦是君臣,君失其道,无以有其国,臣失其事,无以有其位。”模棱两可的答复,然而听者往往会注意到后句。
铜壶滴漏敲碎静夜,元宏眸光深邃:“《管子?君臣篇》,朕的试膳官好学问。你言语间有齐音,是齐地旧人?”
少夷心跳得厉害:“陛下圣明,奴婢来自金陵。”
元宏恍然一笑:“难怪朕觉得你今夜魂不守舍,方才内侍呈上金陵奏报,你便在暗中观察朕的神色,只可惜朕的神情让你猜不透究竟。”
少夷慌忙跪地:“奴婢知罪。”
他虚抬手,想起什么,眉目一缓:“起来。你已入魏宫,却还挂念故国旧地,也算是情义女子,朕不怪你。曾经,朕有位爱妃,也是齐人。”
少夷扶着膝盖站起,见三尺外的盛年帝王露出缅怀神色,大概猜到了“曾经”二字是何意了。
“她厨艺极佳,最爱给朕做些稀奇古怪的膳食,采集花上露水,扫雪煮新茶,各种花样。”他眉间笑意淡淡的,对着唯一的听众追忆那些未被掩埋的记忆,“后来她做了错事,离朕而去,留下一子,性情孤僻,不爱与朕亲近。这些年,朕为磨砺他的心性,故意对他不闻不问。他受尽冷遇,性情坚韧起来,也恨起朕来。因他母妃的离去,多少年,他不曾向朕问安,不同朕说话。”
少夷心跳加快,手心攥出了薄汗。
“他长大了,懂得韬光养晦,潜龙勿用。待得时机来临,他亦当仁不让,替朕分忧。你当猜到了吧?他是朕的二皇子,恪儿。此次请命平齐,朕方知吾儿原来已长成,他仅领七万大军,渡江作战。他亲率八百精兵,突袭敌阵,斩杀叛军主将,使敌方军心涣散。又遣六路大军冲破天险,顺湍急江流而下,势如破竹,兵围金陵,直到十日前叛军竖起降幡。”
听完这段经过,少夷心情颇为复杂。他打了胜仗,平齐有功,她不用再为他的出征提心吊胆。然而金陵终究是故国。
“金陵百姓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