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宫廷膳厨采买车辆缓缓驶向宫门,守卫查看了驾车人的腰牌,依令放行。车轮碾过一道道宫巷,径直驶往尚食局。车上蔬果堆积,木桶中水殖丰美,水位随车身荡漾。宫巷交叉处,车头转向,水波荡出桶面,携裹着两只海物,一同泼到车外,洒落石砖缝隙。
车辆驶远,青砖缝隙里探出触须,钻出一虾一蟹。勘察四下无人,两只海货一前一后绕宫廷墙角探路。转到翌日清晨,才终于抵达皇宫侧角的落樱苑。
一虾一蟹钻进苑门,直奔抟风被囚之地。迎着晨曦,爬上台阶,蟹将军伸鳌指向屋内:“陛下就在此处。”
虾兵激动地蹦起:“陛下,我来了!”
待两货越过门槛,冲入屋中,空荡荡的室内哪有半个身影。蟹将军焦急地满室爬行,爬上床榻不见人,爬入床底也不见人。
带着满腔热血来迎抟风的虾兵扑了空,心下凄然:“陛下何在?”
蟹将军踮足床沿,鼓起芝麻小眼,满屋扫视:“陛下气息还在,应未走远。”
虾兵耷拉脑袋,一点点往门外蹦,忽地撞上一只木桶,蹦上桶缘:“哎,这里有水,还有一条鱼。”从桶缘跳回地面,声音低沉,“虽然它有漂亮的鱼眼珠,闪亮的鱼鳞,可我们要赶紧找到陛下……”
蟹将军匆匆爬下床沿,爬上桶缘,朝水中望了一望,顿时痛哭失声:“陛下!”
桶内一点浅水,一尾寸许小鱼浮在水面,翻着雪白肚皮。
虾兵赶来,与蟹将军一同蹲在桶缘,失声惊道:“这是陛下?”
桶里小鱼原本是一副死鱼模样,被一惊一乍的吵嚷声激出几个鱼泡,缓缓从嘴边漂走。
“陛下还活着!”垂泪的虾兵惊喜蹦起。
“陛下快醒醒!”蟹将军连忙将不辱使命打探来的消息告知,“姓陆的说,《洛神图》中的女子是他的救命恩人……”
魏帝寝宫,侍卫被内监引入殿中,面见元恪。
元恪方从小憩中醒来,披了外衣,撑着额头,精神略显不济:“他肯说了?”
侍卫垂首道:“回陛下,他说要一顿丰盛的饭菜,吃饱喝足再答陛下问话。”
元恪有些不耐:“还敢跟朕谈条件,罢了,给他赐膳。撑这些日竟没饿死,知道服软,便饶了他。”
侍卫躬身退下,领命而去。
元恪回到榻边,捡起枕畔半开的画卷,铺上玉枕。
画中人回眸一顾,眼波潋滟,同那春日看他的一眼一般无二。
方才憩中残梦依稀,二月山樱花未稀。
一场细雨洗过宫苑,遍地落英,不会有人打扫。冷宫静庭,早已无人踏足,吊死宫妃的魅影成了宫人们嚼舌的谈资。
重檐斑驳、四闼腐朽,往日雕梁笼在菲菲雨雾里,透着缥缈凉意。一苑的山樱沐着细雨,飘零花瓣混着青草泥土的芳香,是他儿时熟悉的味道。母妃常将他抱在树下,他便嗅着雨后芬芳,仰头看母妃垂下的绯色衣袖。不多时,母妃采集了花上莹莹水珠,将玉瓷瓶递给他收好,笑言今夜做一道独特的羹汤。
他早已记不起羹汤的味道,却始终记得母妃对他微笑说话时的梨涡。他知道,她只对他笑。他也知道,那笑不甚愉悦。半年前,越妃食了他送去的杏糕,裙上见红,整座太医署战战兢兢,宫人出入忙了一宿,越妃的孩子终于没能保住。它尚未成型,带着血迹落进宫人捧起的银盆。
他记得父亲冰冷的注视、决绝的背影,就此发配了母子二人的后半生。他们从绮罗殿搬至落樱苑,母妃再没见过父亲,到死也没有。她被一卷草席带出了落樱苑,他只看到垂落席沿的一缕枯发,拂过山樱树的枝桠。
落樱苑自此荒芜,他被内监带至皇子所,与越妃所出的兄长一同受名儒教导。吊死宫妃的儿子,哪配得到教导,不过是供皇子们使唤、捉弄的消遣罢了。带着身上从未断过的伤,他竟也离奇长成,眉眼像他的父皇,毓秀冷淡。
只在每年二月山樱初绽,他遣开随从,重访儿时最后一段温暖记忆的所在。排闼而入,踩上湿草青石,漫无目的地穿过细雨中的樱林。
一角素色衣衫自枝桠垂下,落入他的视野。那一刻,他呼吸几乎静止,许久,微微仰头。暮雨纷纷,一道纤细女子的身影倚着树杈,左颊与肩胛间压着一柄十二骨油纸伞的竹柄,素手抚弄花瓣,聚精会神忙碌着什么。
过了一时又一时,她忙碌完,将要下树,低头蓦然察觉树下立着的颀长身影。遭雨打湿的树皮打滑,她立足不稳,惊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