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先于本质,时间也具有本质,既然如此,世界当可以被预言。我手里握着几页手抄来的《诸世纪》,脑子里乱糟糟的,东方人的集体无意识中深藏着有机宇宙观,但我还是试图从希腊文化的缜密逻辑中探寻机械宇宙观,质疑和解构,以弄清楚预言的诡秘之因。因为再过几个月,世界将要毁灭了,当然,这种后果的前提是《诸世纪》的预言准确。
我本不想杞人忧天,但我天生具有杞人紊乱的忧思神经。我构想着世界毁灭的诸多情形,量子斥力会引发宇宙大爆炸,上帝要想惩罚人类,极有可能是拨动彗星撞向地球,而后地球万物在冲击波的作用下雪融而去,被吸入神秘的宇宙黑洞中。
我正在胡思乱想着,不意身体却被“砰”地撞了一下,紧接着,凉水溅湿了裤腿。凝精聚神间被突然一撞,我的心骤然一紧,打了一个激灵,手里的几页纸散落到地上,思绪赶紧从彗星上抽回来,极力想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一个姑娘担了两桶水,正走出派出所大门,拐上大路,可能为了省点儿距离,拐的角比较死,前面的铁桶正撞在我的腿上。
两个人都有些愕然,姑娘扬起拢了一块青花巾的头,眼眉高挑,好奇地打量着有些狼狈的我,因为我也穿了一身崭新的绿警服,高挑的个子,青春的气息,加上运动员的身架,给人一种清新感。
姑娘身上穿的白衣衫有些陈旧,几朵粉红小花却有些抢眼,拢在青花布里的头发好像还没有顾得上梳理,给我的印象就是邻家不修边幅的懒散丫头。
“唉呀,这么宽的路,两个人咋还撞上了呢?小风,正好下面有个案子,你跟我去,刑警队的人马上就过来。妮儿,这位是所里才来的大学生,名字叫风雨,前几天报了到,今天是正式上班了。你自己再去接上一桶水吧,以后叫小风替你担两趟水作为补偿。”说话的是焦所长,他一边整理着警容,一边拐出派出所大门,所长的出现化解了不少尴尬。
正此时,一辆警用普桑呼啸而来,在门口转向,停在路边,派出所里也出来一辆警用昌河,所长招呼我上了普桑,两辆警车一前一后地上国道右拐,急驶而去。上车时,我捡起失落的几页《诸世纪》,回头友好地向担水姑娘点点头,表示歉意,但注意到姑娘对水桶倒没有多少在意,而是专注于警车和我们的背影,充满了羡慕和好奇。
警车很快下了国道,拐了两道弯,焦所长手里的一只烟刚烧了一半,警车就冲上了十多米高的黄河大堤。
这里是三省交界、多地市交错的边缘,黄河在此已是下游,自然没有了凌砥激湍、逾汭扬波的气势,变得雄浑而平静,浑黄的水流令人晕眩,初见时不忍直视,恐心魄被摄。
黄河滩里面散布着稀疏的村庄,偏偏这夫子村边耸立着一两座小山,说是山,但要与豫西和川东连绵的群山相比,不过是小巫而已,顶多可称为山岗。只是这河滩中的夫子村却大有名气,孔夫子当年曾在此展卷,历代都留有夫子读书的书院、书阁,我小时候曾被父亲带到这里熏陶过,对此有些印象。
警车里的烟气氤氲着,我追思着当年记忆中的夫子塑像,想象着夫子师徒披尘沥风,颠簸困厄,跋涉于艰难之中的景象,即使当年黄河并不从此经过,此处也必为荒凉之地。
“安队,你刚来湖西,不是很了解,这一片山石均为石灰岩,硬度高,能生产石灰和石子,是基建必须用的材料,
很稀缺,河对岸的几十个县都指望着这里的石料资源。对群众来说,开山破石是一份不错的职业,活儿虽然艰苦,但是不用背井离乡。刚才报警就是这山石堂子里的石子机被烧了,初步判断应该是利益纷争的面儿大。”
焦所长的话转移了我的思维,他手里的烟已经燃很大一截儿了,我担心烟灰会完全掉下来烧着什么。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呐!”安队长说道。安队长四十岁出头,神色刚毅,下巴刮得铁青,皮肤粗糙,毛孔很大,宽下巴更凸显出北方人国字脸的特征。
“这黄河滩里水路和陆路四通八达,草广风大,水深林稀,各方客旅,口音交错,鱼龙混杂,亦或阴霾笼罩,更容易郁人心志,躁人情绪,锱铢之衅或能怒发冲冠,故此黄河滩里的人多脾气火爆。”焦所长年龄大些,语调沉重,他以前曾做过语文老师,语言充满了书面气息。
我脑子里满是些形而上的抽象思辩,觉得“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倒不如说“一方水土塑造一方人”更贴切,但俗语又是那么根深蒂固,不容置疑。